但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卡儂,或是怎樣圓滿達成此次交流。
交流?像地球到冥王星般的遙遠與艱難。
「在想什麼?」坐在大學城裡的義大利麵館,我出了神似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很奇妙,
對不對?」
賓果!
如果有人坐了兩萬英哩的飛機,風塵僕僕地只為和我共進一頓晚餐,鼓勵我在新的一年裡
努力做好該做的事,我究竟該感動還是納悶?
「我覺得這是夢。」他敲敲我的腦袋,眼睛瞇著笑,灰綠色的髮在燈光下呈現琥珀般的光澤,
他的眼球也呈現相同的顏色,令人驚艷。
「有沒有人說你像李察吉爾?」他爽朗的笑開,揮揮手喚來服務生。
「沒有,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女服務生趣味地看著他,或許是因為他的美式國語,洋腔
洋調慢條斯理的。我刻意讓他點所有的餐點,想知道每天早上都吃麥片粥的先生會選擇哪樣
義式料理。
結果令人失望。他點了我最不喜歡吃的墨魚麵和香菇番茄管麵,我真懷疑這家店到底有沒有
令人青睞的菜色。
看著我不停攪動盤子裡的麵條並挑出番茄塊,他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都不吃菜的啊!怪不得
老是....」有幾次我和他通話都是蹲在馬桶上,還麻煩他講笑話幫助腸胃蠕動。
「所以你故意叫蔬菜麵,你心機好重喔!」他靦腆的笑了,隔壁桌的一對情侶不時朝我們這裡瞧。
兩個加起來九十幾歲的老網友初次見面,在旁人眼裡可能比相親還有趣,話題總在客氣裡
打轉,既生硬又裝熟,若非卡儂識我頗深,可能會嫌我這主人過於怠慢。若情非得已,我也不想
在彆扭的氣氛下吃完一盤番茄香菇義大利麵。
「你好會吃喔!」我相信他很久沒練習講國語了。望著他餐盤裡的剩麵,我不禁搖頭。
「我食量不大。」吃慣了麥片粥的人對其他食物應該有強烈的排他性,若不是我提醒他晚點
還有消夜可吃,等他扒完一盤麵,店家也要打烊了。
還是很尷尬。說好碰面時要來個法式問候禮,此刻卻閉俗得如黃花大閨女。我指得的是卡儂。
出發前,這位男子信誓旦旦說要來個特別而溫暖的擁抱當見面禮,這下我倒像個逼良為娼的
惡婦,半開玩笑的提點他。
「我是不是很色?」
「哈哈!」他迅速而厚實的攫住我,下一秒便被我推開。因為我們正在校園裡明亮的街燈下,
怕嚇壞一干正在散步的老人家。「你會害羞啊!」被他說得我滿臉通紅。
感覺真的很怪。好像他並不是我熟悉的卡儂,卻說不出哪裡陌生,曾經在電腦前陪伴兩百
多天的影像,彷彿剎那間崩解,令人百思不解。
「想什麼?」我搖搖頭,還以勉強的笑容。在校園逛了一大圈,把當年醉月湖畔談戀愛、
傅鐘下談天說地、傅園裡排練戲劇的點點滴滴娓娓道盡,他凝神傾聽,彷彿沉浸在二十年前
的校園詩篇裡,花樣年華的我曾駐足的地方,如今安在。
我突然想流淚。因為感動。一位曾在數千里外陪我哭、陪我笑,分享我的憂傷與歡樂的人,
此刻卻站在身旁,陪我追憶似水年華,無須修飾,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