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藍夜垂，銀白彎月。

「嗶……嗶……嗶………」這音樂和諧異常。

一隻僅剩皮與骨，稱不上像手的手，皮是潰爛瘡疤，骨細易折清脆。軟弱無力扯去綠罩子，嘴無牙舌已暗，急速喘息，眼珠無光澤。

「汝…趙!!汝緊…趙!!麥擱牢店瞎!!無廳丟模!!汝趙…阿…」眼沒闔上，意識卻已離去，剛剛和諧的音樂只剩一聲單調的，「嗶………」沒有電擊沒有急救，除去了最後那些折磨管線，白布蓋上。

男孩，一個青澀男孩，將這一切畫面盡收眼底，耳邊轟然鳴叫。

2

「您好，歡迎光臨，請問加什麼油?!」簡潔親切微笑，標準程序。

「95加滿，謝謝。」客人。

「95加滿，需要統編嗎?!」男孩詢問。

「不用。」客人。

男孩拿起油槍，專注微笑依舊，「一共是1431。」

收下信用卡，「請稍候。」

「這是您的帳單，麻煩請簽名，贈品要水還是面紙?!」

「面紙。」客人。

「謝謝您，請慢走，歡迎再度光臨。」男孩將面紙交至客人手中。

「黃鍇，你不冷喔?!今天寒流耶！」小倞抱著身體，似乎這樣就不會冷。

我拉緊領口，別過頭闔起眼，向時間搶休息機會，「你太虛了！」

「放屁！我穿的多就是虛喔?!是你自己穿少又不怕冷吧?!」小倞不服。

我沒搭理他，休息比回他話更重要，在破曉前我得搶時間。小倞感覺到了，也不再理會我，轉而把玩他的新玩具PSP。他不怕周公提前找上門，他倆已約好時間在旭日東昇後。我沒約周公，畢竟我沒他的號碼也沒手機，能小盹一下，我滿足的很。

長短針連成一線，天空呈現著黑藍與橘紅對比，溫度似乎也上升了點。小倞繼續把玩著他的新玩具，我準備起身著手盤點現金寫報表。一旁空盪的道路只有些運動完或準備出門運動的阿伯阿婆，還有大清晨維持環保重任的清道夫。小倞總算收好新玩具，畢竟等等就是站長來接班，他可沒那麼膽大包天，「阿鍇，你都點好了?!」他走向我。

「嗯，還剩3號加油島。」回應他後，走向3號加油島。

他精神還很好，「等等還要去便利商店?!不是還沒睡?!你都不累喔?!」

「剛剛有小盹了一下，再說，我習慣了。」一邊清點一邊回應他。

「算你厲害，我可就沒那麼好的意志力跟體力。等等下班，我肯定睡掛了，誰來都一樣。」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小倞下班都是先睡再說。

「不是我體力好，意志力強，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環境，你懂的。」我。

「唉，你喔……」小倞搖頭無語。

橘燈通明再次點起，職業學校才送走結束課後輔導的日校生，便迎接匆忙趕來的夜校生，我與小倞就是其中之一。我總是提早到校休息或看書，小倞習慣剛好到，還帶著兩份便當與飲料，他說有好東西要與我分享。考試的重點筆記需要相當的精神，他沒有，所以寄望在我身上。

「你為什麼不辦手機?!想問你要吃什麼都很麻煩，害我很傷腦筋的要自己選。」小倞吃著便當這麼說著。

「第一，我很好養，有什麼吃什麼，沒什麼就餓了再說。第二，手機不是我的生活必需品，再說手機要繳錢。還有，我要找誰?!又有誰要找我?!」我認真為他解惑。

「我呀！我是你兄弟，當然我找你呀！」小倞很激動的大聲說道。

「喔，你哪找不到我了?!加油站?!學校?!家裡?!便利商店?!我都在。」我真不懂他為何激動?!

鐘聲響起，聊天野餐結束。

手機啊?!那東西，對我來說太過奢侈，我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再上班下班，回半個家，上課下課，到底是我在循環生活，還是我被生活循環，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沒有過多的心思可以煩惱。

鐘聲再響，三三兩兩的學生，帶著日夜的辛勞，邁向家的懷抱。我與小倞，準備迎接正要開始的夜。

3

「哥哥回來了！」任斌，我的小弟，很小的小弟，整整差了15歲。

媽前來門口迎接，「下班了?!累嗎?!我弄點東西給你吃?!」

「不了！我想睡了。」瞧了眼小弟，便走進房間。他好像又大了不少，國語也標準多了。但，與我何干?!調了鬧鐘，與時間競賽比較重要。

半睡半醒間，「你要出去?!」媽問著那個人。

「嗯，拿點錢來用用吧，我身上的沒了。」那個人伸著手。

「昨天才拿，怎麼又沒了?!」媽小聲的問著。

那個人很不耐煩，「少囉嗦！給我就是了！」

「你省點用，這錢是阿鍇省吃儉用辛苦賺的，家裡的開銷、他跟阿斌的學費都是錢……」媽依然小聲說著。

「啪!!」緊接而來是一陣撞翻什麼的聲響。

「妳在那邊唸什麼鬼?!他會賺，賺不夠?!妳不會也去賺呀！」那個人大聲斥罵，不客氣的動粗，毫不在乎媽還有阿斌，以及睡夢中的我。

「碰!!」大門晃動，那個人拿著錢離去。

阿斌害怕的蹲在角落邊，媽過去安慰著他，而我……

這戲碼，三天上演一回，五天巡迴一場，要陌生都難。

「哥哥，我今天很乖喔！我自己回家，到家以後就自己寫作業喔！我有沒有很乖?!」阿斌一見我回來，就像麥芽糖般的背後靈一直跟在我身後。

「嗯。」都沒人?!只剩阿斌?!那個人又出去了?!媽出門打零工了?!也好，至少能安靜讓我休息。

「哥哥，我跟你說喔！今天我在學校阿……吃點心……同學說……」阿斌說的口沫橫飛。

「………」拜託!!我才想能安靜一下的，這小鬼今天是怎樣?!口水不用錢就是了，都不會口渴嗎?!

「哥哥，你要睡覺喔?!」看見我走向房間，他問著。

「嗯，你去寫作業，不要煩我!!」關上門，安靜多了。

阿斌低頭回到客廳，「喔……」

雙手枕著頭，放些重節奏音樂，戴起耳機，音量最強。

小鬼上小學了?!這麼快?!自己上下課?!也對，沒有人有閒功夫去接他，媽要打零工，我要兼差上課，那個人?!事業比大比忙的，時常不見蹤影個好幾天，更不可能。難怪小鬼最近都對著我說學校的生活，哪個老師漂亮、哪個主任很兇嘴巴又臭，坐隔壁的女同學很愛說話，還有一個跟他很要好的男同學喜歡隔壁班的女老師。有次作業要畫我的家人，他畫了媽媽畫了自己還有我，老師問他，爸爸呢?!他說，有呀！在最後面那個黑黑小小的人。隔天，媽就接到電話，要多多關心小鬼的心理狀況，說什麼小孩在小的時候如果有陰影，會影響人格發育導致行為思想的過度偏差，要我有空多跟小鬼聊聊，或陪陪他。聊?!聊什麼?!中午吃什麼?!點心吃什麼?!在學校有乖乖聽話嗎?!還是，對著小鬼說，你住的房子，是由媽跟我背起的?!你的學費也是我喊破喉嚨氣運丹田的【您好，歡迎光臨】賺來的?!聊?!聊什麼鬼?!小鬼不嫌煩，我都嫌煩了。我只想安靜的，睡我的，就這樣。

五月七日。星期二。天氣：一個大太陽。

「媽媽去上班了，爸爸也出去了，哥哥回來，我好高興，我想跟他說話。今天跟我同班的同學說我沒有人要，笑我都是一個人上課放學。大家都有爸爸媽媽來接他們，我是沒人要的，所以才會沒人要來接我，我很生氣！我跟他說，才不是這樣，我媽媽要上班，我哥哥也要上班還要上課，所以才不能來接我。他問我，那你爸爸呢?!我說我不知道，他也很忙！他又說，那我就是沒人要呀！我不是沒人要，因為他一直說，我很生氣，我就打他，後來老師就來了。老師要我們罰站，問我們為什麼打架，是誰先打人的，我說是我，因為他笑我沒人要，所以我打他，因為我很生氣。老師說生氣打人是不對的，要我跟他說對不起。我說我不要，是他先笑我的，笑我沒人要，我才會打他，他要跟我對不起。老師很生氣，說我很壞，要我站著上課到放學，如果我不說對不起，就要跟爸爸媽媽說，說我打人，說我很壞，我很想哭，我又沒有錯，為什麼我要說對不起，可是我沒有哭。我好害怕，如果媽媽知道了，如果爸爸知道了，還有哥哥知道了，那我會不會不能回家了，怎麼辦，我不喜歡這樣………」小鬼的口水流出來了，差點弄到他滿篇注音及錯字的日記。

上課前，經過客廳，看著他趴睡在桌上，桌上躺著他自己的日記，那日記是我不要的筆記本，他問過我之後，就拿去當秘密日記。臭小鬼，剛開學就打架，果然是那個人的小孩，一樣的暴力野蠻。說個對不起，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自己先動手，還敢理直氣壯?!害怕不能回家?!真要害怕的是那個人會打你吧，真要擔心的是媽會罵你吧?!提我幹嘛?!又沒我的事，我可不是吃飽閒著太撐。

六點多了?!再不出門就遲到了。

「欸，去裡面睡！」搖醒小鬼。

他揉著眼睛，「嗯?!你要去上課了喔?!」

「嗯，廚房有麵包，吃完自己去洗澡，要睡再去睡，聽到沒?!」我站起身子對小鬼說著。

「喔，那我今天，可以先睡你房間嗎?!我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回來，我怕爸爸會先回來，而且連絡簿還沒簽名。」小鬼邊收拾邊問。

「嗯，要洗完澡吃完麵包才能睡。」丟下這句，拿起鎖匙背起背包，該出門了，我不想遲到。

車陣，每個騎士都快速奔馳，我放慢了速度。那日記那內容，讓我不願想起的熟悉感。

早晨七點鐘，難得可以在這樣的時間裡等候周公。

停車，熄火，正要開門，大門卻早我一步開起，小鬼?!

「哥哥，你回來了喔！我要去上課了！」他背著書包。

我沒想理他，只想周公，「嗯！」大門關上，我轉過身看著他的小背影。

一個人上學放學，那本我不要的筆記本的祕密日記，那我不願想起的熟悉內容，臭小鬼的事，我可不想理。

拿起安全帽，一頂我的，一頂小鬼的。牽車，發動，騎向小鬼。停下，將帽子給他，「帶好，上來！」平調語氣命令他。

「喔，你要帶我去哪裡?!」扣好帽子，爬上後座，環抱著我。

「載你上課啦!!早上吃了沒?!」時速40，我不敢騎快。

「還沒，媽媽忘記給我錢了。」他說的很平常。

「想吃什麼?!蛋餅豆漿?!」等著紅燈，看著前面的早餐店，我問他。

「好！」小鬼把頭貼在我的背上，聲音聽來很高興。

「老闆，兩份蛋餅兩杯溫豆漿一份蘿蔔糕，這邊吃。」帶著小鬼坐在早餐店裡。

「你昨天打架?!」一坐下我就問他。

「嗯。」點頭，低頭沉默，我知道他害怕。

「贏還輸?!」我再問。

「嗯?!喔……打贏。」小鬼愣了一會兒，才回答我。

「聯絡簿簽了沒?!」我沒繼續那個話題。

「還沒，我不敢拿給媽媽。」小鬼搖著頭。

「拿來，我簽。以後別隨便打人了，知道嗎?!」我有些嚴厲的對他說。

老闆端著我們點的東西，「小心燙，請慢用。」

「趕快吃，等下帶你去上學，放學後在校門口等我。」把簽好的聯絡簿交給他，我也吃著我的早點。

「好！我3點下課。」他的回答毫不猶豫，也透露出他的快樂。

獨自回程路上，那不願想起的熟悉感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小鬼滿溢超載的快樂表情。我真不懂我自己這是怎麼回事?!我的管轄範圍不因該有他的，是甚麼原由驅使著我，我不懂?!

「我不是沒人要的小孩!!你不要再這樣說我!!」我快忍不住了，我快抓狂了。

「你就是沒人要，怎麼樣！我偏要說你沒人要!!沒人……!!要!!......阿!!」對方還沒說完，我已經撲上前，掄起雙拳就是一陣亂打，聽著他的哀嚎與求饒，我真是爽快，但我沒想停下的念頭。直到，我被主任與體育老師架開，任不想罷手。對方的門牙飛了，鼻骨斷了，我的拳頭紅腫破皮，我的情緒還是激烈，要我說對不起?!想都別想，錯的不是我!!憑什麼要我道歉，記大過?!請便!!一隻大過換場痛快，值得!!通知家長?!等你聯絡上了，學期就結束了，說不定我都畢業了。

「鈴………」2點45，該出門了，去接小鬼。

起身準備，剛剛的夢，小鬼以後會不會也同樣出現在夢裡?!

會?!不會?!與我何干?!

 

未完待續.......



這是冰已落選的文學獎文稿，這也是那不能說的秘密，也是最初的感動，也讓冰流了不少眼淚......

希望大家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