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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的眼淚\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對不起!我晚了一年才來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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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剪愛
作者: 靈魂出竅 日期: 2003.12.24  天氣:  心情:
這天起了個大早,準備搭火車南下去見一個老朋友。



那是在國中時代認識的一個好友,我都叫他小雞雞。這當然是綽號,取這麼機車的綽號和他身上任何器官都沒有關係,單純只是因為他的本名叫:麥克基,裡面有個「基」字。



起初我嚐試著使用他的本名來寫這個嚴肅的故事,後來放棄了,放棄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那更可笑。而且我認識的是我印象裡的小雞雞,不是別人口中的麥克雞塊。



天氣很好,在台北火車站上了車,由於不是假日,車廂裡還有許多空的座位,我挑了個可以清楚看到窗外景色的位置坐下,火車開始

往南開。



╳╳╳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和小雞雞,真可說是不打不相識。



國中三年級時,血氣方剛的我非常擅於打架,同時也是班上的老大。某天,班上一個比我愛打架卻從來沒打贏過架的傢伙跑來跟我哭訴,說他和別班的人單挑輸了。雖說這是習以為常的事,但身為大哥還是不能不管。於是中午休息時,我就單槍匹馬來到他所說的三年十一班。



路上還順手收拾了兩個用眼神挑釁的學弟,那不用花多少力氣,一個後踢加一個旋踢就解決了。我的跆拳道二段檢定雖然沒過,但那是因為我在對打時「不小心」踢到對方的卵蛋,才會被判犯規算輸的。



到了十一班,只見一大群人圍在教室外議論紛紛,我排開這些人到門口一看,不禁微微吃了一驚。



教室裡一片混亂,桌椅倒了滿地,書、鉛筆盒、書包等東西散落在各處。講台上站著一個人,正在用手擦去額頭上的血,看來這兒剛經過一場混戰,眾人只在外面圍觀,沒人敢走進去。



我冷笑一聲,雙手插進褲袋就往裡面走,大風大浪都看過了,這點小場面不算什麼。何況講台上那傢伙打個架都會掛彩,這麼遜的角色有啥好怕的。



然而進了教室仔細一看地上那些被打掛的人,我又吃了一驚。



「一、二、三、四、唔……五、六、七、八、九……九個?」



在我皺著眉頭數完的當兒,那傢伙說話了:「你是誰?跟這些人一起的嗎?」



「靠!」我回頭瞪著他:「你爸是來找人的啦……這些人是你一個人打倒的嗎?」



「沒錯。」這傢伙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看起來不像混的。



「這班有一個叫做麥克雞塊的嗎?」我打量著他,眼中慢慢有了殺氣,沒辦法,天生就看這種比我高又比我帥的人不爽。



「是麥克基,不是麥克雞塊。」他回瞪我,眼神裡絲毫不見懼色:「就是我。」



哼哼,不愧是以一對九還能打贏的人,直視我足以殺人的眼神居然沒有什麼反應,難怪我們班的阿諾會被他一拳KO。



「聽好,」我走上講台,鼻子只離他五公分:「你爸是三班阿諾的老大,看在你今天掛彩的份上就饒了你。明天中午在操場單?D,敢不敢?」



「阿諾?」他歪著頭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的說:「是那個輕輕一拳就昏倒的人嗎?」



「你娘咧……」我的嘴角已經開始抽搐,插在口袋裡的手也拔了出來。

「哇哈……」這個不怕死的居然哈哈大笑起來:「這麼遜的對手我沒什麼印象,還叫什麼阿諾?笑死人了,你是他老大,該不會是叫做藍波吧?……」



我這時的憤怒大概可以用火冒三丈來形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已太陽穴上的青筋在跳動。不過倒也不是為了阿諾而打抱不平,而是因為,大爺我的老爸就姓藍,好死不死幫我取了單名一個「坡」字。這個我一向引以為傲的名字竟被拿來取笑,就算佛也會發火。



「靠!你他媽好樣的……」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要不是看到他頭上還有血,早就一拳K下去了。



「想打架嗎?」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臉色一沉。



我放開?

漶G「老子不跟受傷的人打,等你傷好你就死定了!」



「嘿嘿……」他用手抹抹額上的血跡冷笑,眼神裡有著輕視:「不要搞錯了,這是他們的血,不是我的。你該不會是害怕,要找藉口逃走吧………」



「操!」他話沒說完,我左腳往前一踏,右手正拳已經打了出去。既然知道他沒受傷,這一拳幾乎是毫不留情。



他的反應極快,左手往旁一格擋開我的拳頭,右手順勢一拳也朝我的鼻頭打來,速度之快,我大概只在道場跟教練對打時遇到過。不及細想,一矮身躲過這拳,隨即往後一跳,怒氣更盛了。



「咦?」他眼裡閃過一絲訝異:「練過的?」



「哼!」我沒再說話,一個墊步轉身,最拿手的後踢瞄準他的腹部踢去。就算是道場裡的教練,看到我用後踢也只有閃躲的份,誰要是敢用手來擋,非骨折不可。



他「啊」的一聲大叫,直接雙手交叉擋住我的後踢,隨即向後飛出去,但在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他不是被我踢飛出去的,因為腳上傳來的觸感不對,他是為了緩衝我的踢力,自已往後跳的。



果然他站定腳步,大喝一聲後向我逼近,起腳就是一個側踢,我早有準備,上半身向左微傾,用右手擋掉這一踢,隨即由左側對著他的側腹和頭部發動一記二段式旋踢。



他的反應果然不慢,把這兩下都擋了開去,但這也早在我計算之中,我放下左腳,一旋身體踢出一記最具殺傷力的右後踢。這是我稱霸道場的連環絕招之一,到現在還沒有人中了這招後還能爬得起來的。



他還算不賴,勉強來得及側過身體,讓我這一踢踢在左手手臂上。但就算左手不骨折,這一踢也足夠讓他站不起來了。



四周響起一陣口哨聲和歡呼聲,可見我剛剛那招有多帥。





正要撂下幾句狠話然後回教室睡午覺,這小子竟然站了起來,眼神裡也開始有了殺氣,他用右手扶著被我踢中的左手,冷冷的道:「原來你也練過跆拳,那我就不用客氣了。」



媽的,誰要你客氣?我也冷笑一聲:「嘿,那你的意思是你還沒有盡全力囉?」



「正是!」話一出口,他一個箭步拉近和我的距離,我不禁訝異他中了我一踢後還有這樣的速度

。眼見他抬起左腳就是一個前踢,我立刻向後一躍躲過,他放下左腳,右腳由下往上來了一個上踢。



這麼簡單的連續技早看得多了,我往右一挪,正要趁他腳沒放下來前先衝上去一拳把他KO掉,卻見他猛力扭轉身體,猛然心念電轉,這不是「下壓」的預備動作嗎?



不及細想,我已經把雙手交叉護住頭頂,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巨力由上往下襲來,就落在我護住頭的雙手上。



這傢伙!居然真的用「下壓」來攻擊!這一招是用上踢的腳,直接往下壓用腳跟攻擊敵人的頭部,由於利用了重力加速度,攻擊力十分可怕。記得陳怡安就是用這一招拿到金牌的。



幸好我用手護住了頭,不然一定當場昏倒,但即使如此,我已經覺得天旋地轉,有點站不住腳。連忙往後急退了幾步,以免他乘勝追擊。



教室外又響起歡呼聲,操!竟然害我丟臉,我擺好架勢,準備隨時應付他的攻擊。誰知他只是站在原地,還很訝異的說:「咦?你……你居然擋得下來?」



「廢話!」我看他大概也因為我剛剛那一記後踢受了點傷,沒辦法馬上再發動攻擊:「你以為老子十年的跆拳練假的?」



我們就這樣對瞪著,旁邊已經有人在起哄:「好啊!再打啦!」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哨子聲,隨即有人喊:「教官來了!教官來了!」不一會兒,圍觀的人一哄而散。



被教官拎著到了訓導處,雙雙在教官室裡罰站。我瞪著他看,越看就越不爽,幾乎就要不管在一旁碎碎唸的教官,馬上再和他打一架。



一會兒教官出去了,這個不長眼的小子居然笑嘻嘻的對我說:「喂!藍波兄,你跆拳打的不錯,應該是黑帶吧?練到幾段了?」



「媽的,」我真的很火大:「一段啦!不准叫我

藍波!」



「啊……對不起對不起…」他忙陪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好這樣叫囉,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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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不起我忘了先自我介紹,我的名字你知道了?我叫麥克基,你可以叫我麥克雞塊沒有關係,反正大家都這樣叫……」



這時教官推門進來,隨即破口大罵:「你們還在給我聊天的?一點都不知道反省的!麥克基!你剛轉學過來的,不要讓我對你有壞印象的;藍坡!你已經被記兩支大過的了,想被退學嗎……」





「咦?」他聽到這裡,張大了嘴巴:「你……你真的叫做藍波啊?噗……」



「操!」我忍不住忘了一旁教官的存在:「是蘇東坡的坡啦!你有種就再笑看看。」



「哈……」他還是在笑:「我是跆拳?

D兩段,你該叫我一聲前輩……」



「馬的!」這小子存心和我槓上:「前輩個屁!要不是我檢定時不小時踢到對方的小雞雞,現在早就……咦……」我突然想到:「啊哈!麥克基,小基基,小雞雞……有了!以後我就叫你小雞雞吧!」



「你說什麼!」他收起笑容,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說,小雞雞,原來你是剛轉學過來的啊?」我為自己的新發現得意不已。



「你……」他怒極反笑:「啊哈,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藍波藍波,用台語唸,不就唸成懶趴……」



「你他媽的!」我再也忍不住,一拳往他臉上揮去。



接下來的情形是可以想像的了,那一天幾乎全校師生都跑到教官室來看熱鬧。而可憐的教官,在勸架時不小心臉上挨了我一拳,右腿挨了小雞雞一腳,是那天唯一送醫院的人……



總之,這就是我認識小雞雞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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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剪票的列車長暫時打斷了我的思緒。



注意到火車過了桃園站了,鐵路兩旁越來越多青翠的農田。我調整了一下椅背往後斜躺,整個人慵懶起來。



╳╳╳



現在回想起來,那次事件在學校裡真的引起蠻大的轟動,不僅我那一伙兄弟們大家興致勃勃的整個下午都在討論,連資優班的學生也都對這個話題樂此不疲。



我頓時成了全校不良少年眼中的英雄,因為令教官昏倒的那一拳是我不小心打到的。更妙的是,由於當時圍觀的人極多,有數十名目擊者指出,我確實不是故意要扁教官的,因此這一拳乃是意外事故,算是賺到。



儘管身邊的那一群狐群狗黨諛詞滾滾而出,我還是覺得很不爽,因為教官昏倒之後,一堆人一湧而上把我和小雞雞拉開,這一場架終究打不完,還是沒能教訓那小子一頓。



「大仔,」阿諾還在淘淘不絕:「你那一招『背後式』什麼時候要教我?居然連看都不用看就從背後把教官KO了,你娘咧,實在有夠給他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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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就跟你說是不小心打到的啦!什麼背後式?你是A片看太多喔?」我說著,這才想起阿諾這小子正是這次事件的導火線,便問:「阿諾,我問你,你是怎麼跟小雞雞結下樑子的?」



「哼!說起這件事我就不爽,」阿諾一臉的憤怒:「那傢伙的仇家可多了,這個學校裡看他不順眼的人少說有上百個。」



「為什麼?」這倒有點奇怪,他才剛轉學來,再怎樣也不至於這樣天怒人怨。



「大仔你不知喔?」阿諾說道:「因為最近九班新轉來一個超級美女,喔……嘶……那馬子真的有夠『水』的啦……」他說著擦了擦口水:「大仔你真的不知道?」



我那時硬漢一條,對女人向來不屑一顧,哼道:「美女?那又怎樣?這跟小雞雞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阿諾憤憤不平道:「聽說她是因為那傢伙轉來這裡,才跟著轉過來的。每天中午還都送便當去給他吃,你說氣不氣人?」



原來如此,阿諾這小子定是看上了人

家九班的美女,我不動聲色問道:「因為這樣,你就去跟他單挑?」



「還不只這樣,」阿諾越說越憤慨:「那傢伙不知道是在跩什麼,竟然甩都不甩那個美女,連高中部都有很多人想追她的耶!反正大家都看他那副屌樣不爽,不斷有人想海扁他,」阿諾說著握緊了拳頭:「可是那傢伙仗著他學過跆拳,居然到現在都沒事,大仔,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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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啦!大仔一定打得贏他。」



「要不然,我們一起上,海扁他算了!」



「乾脆拿個布袋蓋起來,打到他叫阿公……」



「混蛋!」我用力一拍桌子,他們立刻安靜下來,我環視眾人的臉,視線停留在阿諾臉上,緩緩道:「就為了這種事叫老子幫你出頭?馬的,你有本事哈女人,怎麼沒本事打架?打不贏人家,還想充什麼英雄?」



阿諾顯然嚇壞了,一聲都不敢?

X,我真的很火大,忙了半天居然是自己人這邊的錯,真是面子都丟盡了。



「給我聽好,」我冷冷的道:「他不甩九班那馬子,那是他自己的事,誰敢再為了這種事去找人打架的,有本事就給我打贏回來,到時老子再找他單挑。」



眾人靜了好一會兒,跟我交情較好的阿龍才說:「藍仔,那你是決定要罩十一班那個麥克雞塊了?」



「沒那回事,」我道:「老子跟他還有帳沒算完,媽的你們誰都不准插手,聽到了沒有?」



那邊都點了頭,上課鐘響起,數學老師走進來。我打了個呵欠,扒在桌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舒服,醒來已是下午放學時間。我背起書包踱到校門口晃來晃去,放學回家的人潮不斷從校內湧出,沒多久我就看到人群中一個挺礙眼的高個兒牽著腳踏車走出來,正是小雞雞那傢伙,他也注意到我,直直走了過來。我們兩個互相注視著對方,一會兒,小雞雞嘻嘻一笑,道:「藍波兄,怎麼?等我下課嗎?」



我繞著他走了一圈,他倒是動也不動,只是笑吟吟的看著我。我停在他背後,他連頭也不回,我說道:「你不怕我現在就從後面給你一拳?」



「不怕,」小雞雞搖搖頭:「因為你不是那種會從背後偷襲的卒仔。」



這時旁邊人潮漸漸聚攏,大概以為有好戲看。



我走回他面前:「明天下課後,到學校後門單挑,敢不敢?」學校後門是自行車停車場,放學時間過後極少有人出入,通常是我『解決』事情的場所。



「藍波兄,」他收起笑容,直直盯著我道:「你非幫那個什麼阿諾出這口氣不可嗎?如果可以,我實在不想跟你打。」



「幫阿諾出氣?哇操,」我啐道:「老子要是早知道他為

了個不相干的女人才找你麻煩,非先扁他一頓不可。」



小雞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何必還要打?」



我道:「媽的,老子承認阿諾的事是他自己的錯,但是咱們的樑子也已經結下,不能就這麼算了。」他笑嘻嘻的道:「你還在為了我用台語叫你名字的事生氣嗎?藍波兄,對不起了,這件事也請你別生氣,咱們別打了吧?」



「操!」我惡狠狠的瞪著他,這小子老是一副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真叫人越看越想扁他:「老子就是不能接受有人跟我打了那麼久還沒掛點的,你要是怕了的話,想求饒也成。」



就在這個時候,哨子聲響起,原來訓導主任趕來了,大概又有大嘴巴去告密。他老人家遠遠的站住腳,大吼大叫道:「喂!藍坡,麥克基,你們想破壞校譽嗎?俺不准你們在?

晡糷f打架……」語氣威嚴無比,卻也不敢靠近,大概是看到中午教官的下場,怕了我的『背後式』吧。



小雞雞看也不看他一眼,微笑道:「我只不過是不想跟你打,不是不敢打,既然你堅持的話,那就當是切蹉武藝吧。」我瞄他一眼,淡淡道:「很好。」



他說完這句話就騎上自行車走了,我也走到對面馬路去牽我的摩托車。訓導主任似乎鬆了一口氣,一時倒沒發現騎機車也是違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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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為。



╳╳╳





火車停在新竹站,我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個聲音打斷我的思緒:「喂!這是林北的座位啦!」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三個穿著制服的國中生。三個人上衣都拉了出來,胸口鈕扣也沒扣好,跟我講話的那個還用很大的動作咀嚼著嘴裡的口香糖,一臉的飛揚跋扈,活脫是阿諾國中時的模樣。



我愣了一會兒,他歪著嘴,威脅著又說道:「看三小?再看就揍你!」



真是想不到,他竟連口頭譂都和阿諾一模一樣。我微微一笑,便起身讓座,要是換成國中時的我,真不敢想像他會有什麼下場。



那三個顯然翹了課的國中生很快就對我失去興趣

,逕自在車廂裡旁若無人的大聲交談起來。我換了個仍是靠窗的座位,聽到他們正值青春期的低沉嗓音,記憶中那遙遠的國中時代更加鮮明起來。





╳╳╳



一般說來,在學校裡打架是很嚴重的事,尤其是當場被逮到的話,通?

`最少會記支大過以示懲戒。然而那一次的事件卻沒有讓我被記上第三支大過,現在回想起來,還真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認識小雞雞的隔天中午,我正要開始吃飯,擴音器裡傳出:『三年三班藍坡同學、三年十一班麥克基同學,請到訓導處報到!』



我一聽皺起了眉頭:「馬的,又有什麼鳥事?」



阿龍說道:「大概是為了你昨天打架的事吧?藍仔,你已經被記兩支大過了,要是因為昨天的事又被記一支,恐怕……」



「啐!」我站起身:「退學嗎?那又怎樣?」說著把便當盒蓋上,慢慢往訓導處晃去。



才到門口,就聽到教官的聲音:「沒得商量的,兩個人一定最少要各記一支大過的,藍坡記滿三支大過,叫他回家吃自己的……」



我晃進門,直直走到訓導主任面前,一旁的教官拄著拐杖,右邊臉頰高高腫起,貼了一片紗布,瞪著我的眼神滿是怨恨。這時門口又有人喊:「報告!」原來小雞雞也到了,他一走進來看到我,招了招手:「唷!藍波兄,你也來啦?」



我點點頭,他走到我旁邊搭著我的肩膀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真是難兄難弟啊……」我用力撥開他的手:「媽的吟什麼詩,娘娘腔的有夠噁心。」



小雞雞隨即轉向訓導主任:「請問,找我們來有什麼事?」



訓導主任還沒回答,教官搶著道:「還有什麼事

?依照校規,打架要記大過的啦,叫你們來就是要記過的啦!」



「打架?」小雞雞看到教官臉上和腳上的慘狀,噗嗤一聲笑道:「報告教官,我跟藍波是在切蹉武藝耶,哪裡是在打架了?」



教官恨恨的道:「你不用再狡辯的,你們竟然還敢毆打教官,這筆帳還要另外算的。」



「報告教官,這又是誤會一場,」小雞雞振振有詞:「我們專心在練跆拳,怎麼料得到你在旁邊呢?請教官下次千萬要小心……」



教官只氣得雙眼發直,訓導主任這時開口了:「嗯……俺看你們兩個也不像有仇的樣子,話雖如此,你們也不該在教官室裡切蹉武藝,這樣吧,兩個人各記一支警告,下次不可以這樣子了。」



我倒是有點意外,沒想到這樣就沒事了,小雞雞笑道:「是是,下次我們會挑個沒人的地方練功,記一支警告我們都沒有意見,對吧?藍波兄?」我點點頭,訓導主任一揮手:「好吧,你們可以回去吃飯了。」



一旁的教官急道:「等等,怎麼能這樣就算了?」訓導主任搖搖頭,一攤手表示無可奈何,教官眼睛一轉,又道:「等等,那麥克基昨天在教室把九個人打傷的事呢?難道那也是在切蹉武藝嗎?」



小雞雞嘻嘻一笑道:「不是不是,那是在打架。」教官得意的說道:「打架要記大過,這下你逃不掉了吧?」



「報告教官,」小雞雞道:「他們先動手的,而且九個打我一個耶!我要是不還手的話,你是要叫我去死喔?這應該算是正當防衛吧?」



教官還待再說,訓導主任打斷他道:「那是正當防衛沒錯,史教官你就別再說了。」



我們在教官忿忿不平的視線下走出訓導處,出了門口對望一眼,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之下,彼此間的隔閡似乎也減少了許多。



我們一起回教室,一路上小雞雞都有話說。這小子真他媽的愛講話,我心裡想,不過還不討人厭就是了。至少,我那時隱隱約約覺得,跟他聊天,比跟那群狐群狗黨在一起時好像有意思的多。



不一會兒走到小雞雞的教室門口,我注意到他變安靜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我看到了那個女孩。



不用想得太多,就知道她一定是阿諾說的那個每天給小雞雞送便當的九班美女,不是因為她手中捧著便當盒,而是因為,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有生以來第一次,我的腦海中浮現了『美麗』這個形容詞。



她並不是屬於明艷照人的那種美,而是非常非常的清秀、脫俗。她的眼神看起來極溫柔,整個人靜靜站在那兒,就構成一幅寧靜優美、一塵不染的圖畫。只是,優美中似乎帶著一些些寂寞,寧靜中彷彿夾雜著一絲絲哀傷。



我發了好一會兒呆,立刻想起身為硬漢不能一直盯著女孩子看,於是轉移了視線。



小雞雞走上前,女孩默默的把手中的便當盒遞上,我注意到便當盒上還放著一張摺起來的白色信紙。小雞雞伸手接了,走進教室在自己抽屜拿出一個空的便當盒交還給她,上面也有一張一模一樣,摺起來的白色信紙。



兩人都沒說話,交換了一個注視後,她轉身下樓離開了。



小雞雞進教室前向我眨了眨眼:「藍波兄,下午見了。」



這才想到,我還跟他約好了放學時在後門

單挑。



╳╳╳XXXXXXXXXXXXXXXXXXXX



火車剛過苗栗站,服務員就推著推車開始叫賣便當。是午餐時間了,我買了一個,聞到滷排骨的香味才發現自己是真餓了。



說起這火車便當,以前和小雞雞在一起時是常吃的,但不是在火車上吃。



這真是令人懷念的滋味。





╳╳╳



約定好的那場架還是沒有打成,我和小雞雞終究未曾分出勝負。



那天下午放學後,我等學校裡的人差不多走光,便來到後門的自行車停車場,小雞雞正背對著我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喂!」我走過去:「你果然來了,很好。」



他轉過頭來,我看見他眼中有些許憤怒,走近了些,只見他面前有一輛被砸爛了的腳踏車,依稀記得,他昨天牽的正是這輛。



我立刻猜到是怎麼回事:「有人砸了你的腳踏車?」



「唉……」他嘆了口氣:「來找我打架,我一點也不介意,為什麼要砸我的車,我可是很窮的。」



「媽的,」我怒道:「這個學校裡的爛貨還真多,沒本事打架,專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



「誰說我們沒本事打架?」背後傳來聲音,我和小雞雞猛然轉身。



那邊站了十幾個人,都穿著高中部的制服,手上還拿著些木棍鐵條之類的傢伙,看來是早埋伏好了的。我認得帶頭那個是高中部的老大,好像叫做霸子,跟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唷唷……」霸子看到我,嘴角露出討人厭的笑容:「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藍坡,怎麼?你也要來扁這個麥克雞塊嗎?怎麼只有一個人來?」



我哼了一聲道:「老子不像某人,打架還要靠人多。」



霸子臉一沉:「你在說誰?」我直直走到他面前,瞪著他道:「不就是你嗎?霸子學長,帶了這麼多小弟來,要去遠足啊?」



一旁立刻訐譙聲四起,霸子嘿嘿冷笑幾聲,正要說話,小雞雞這時已走到我身邊,淡淡的問道:「我的腳踏車是你們砸的?」霸子啐道:「廢話!砸車只是先給你點顏色看看,待會兒還要揍你們兩個一頓……」



他話沒說完,小雞雞突然一旋身?朣藆X一個後旋踢,速度奇快無比,波一聲正中霸子臉頰。只見霸子哼也沒哼一聲,整個人斜斜往後飛出,啪一下摔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顯然已經昏了過去。



那邊亂成一團,什麼問候我跟小雞雞祖宗十八代的話都罵了出來,他們一邊揮著手裡的傢伙一邊衝過來,我和小雞雞對看一眼,就迎了上去。



對方人多,又都拿著武器,我們出

手再不容情。



黃昏的校園偏僻角落,一黧簸咧癡S有持續太久,幾分鐘過去,地上就躺滿了穿著高中制服的人,只剩我跟小雞雞站著。



對方畢竟拿了武器,我們腿上和手臂上都挨了幾下,不過並無大礙。小雞雞看一眼他的腳踏車,嘆了口氣道:「看來是不能騎的了。」



為了避免被老師或教官看見後又有一番囉嗦,我們很快的離開了現場。走出校門口,小雞雞一看手錶,說道:「藍波兄,今天來不及跟你切蹉武藝了,我打工會遲到。」



「打工?」我有點訝異,畢竟讀國中就在打工的人不多:「你腳踏車被砸了,要怎麼去?」



他看起來也頗煩惱:「嘖……看樣子只有坐公車去了。」我到馬路對面牽了摩托車,騎到他面前說道:「我載你去吧!」



「那就謝了,」小雞雞倒也不推辭,笑嘻嘻的跨上我的摩托車後座,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喂!無照駕駛,你沒問題吧?」



「媽的你擔什麼心?」我發動車子:「老子騎機車的技術就跟打架一樣好。」



載小雞雞來到打工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建築中的工地,我不禁覺得納悶,這小子倒底過的是什麼生活?



巧的是那個工地就在我家旁邊,當天晚上十點多他下工後,我便又載他回家。他住在火車站附近,一個跟人家租來的,很小的頂樓加蓋的房間裡。



「哇拷!」我一進他房間,第一個反應是不能置信:「你一個人住這樣的地方?你家人呢?」



他淡淡答道:「我沒家人。」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我也不再多問了。看來他所經歷過的,大概超乎一個國中生所該有的吧。



「吃宵夜囉!」我搖了搖手中的塑膠袋,裡面裝著我們順道去鐵路餐廳買來的兩個鐵路便當,那是一天下來賣剩的便當,很便宜。據小雞雞說,有時候剩了太多便當,人家還會免費送他。我想我大概有點可以理解,他為什麼要住在火車站附近了。



當時我並沒想到,在往後許多日子裡的夜晚,我都會跟小雞雞一起在他的頂樓小房間裡吃鐵路便當。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各位旅客,台中站到了,下車的旅客請注意……』



擴音器開始廣播,我才發現已經到了台中,連忙起身離了座位,走出車廂在月台上四處?

i望,沒多久就看到了老爸的身影在人群中。我向他揮揮手,他上了我這節車廂。



老爸正好來台中出差,我們是約好了坐同一班火車回去的,他在我身旁坐定,問道:「臭小子,工作還順利吧?」



「嗯,」我笑答:「工作內容比想像中簡單的多,哪有什麼不順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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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老爸的大嗓門惹來全車人的側目,他自己可毫不在意:「老子不是教過你,做人要謙虛嗎?怎麼到現在還學不會?」



我拍拍他肩膀:「是,老爸,我會注意,你年紀大了,不要老是這樣亂發脾氣……」好不容易把那句「你自己也不怎麼謙虛」憋進肚子裡。



「臭小子,」他又加大音量:「你說什麼?誰年紀大了?」



我連忙搖搖頭笑笑,不敢再接話。老爸在耳邊又碎碎唸了一會兒,倒也閉上眼睛睡著了。他老愛說自己是一尾活龍,不准人家在他面前提到這個『老』字,這麼多年了,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



我倒是變了不少。



火車繼續往南開。





╳╳╳



我們家的成員,就只有老爸老媽再加上我三個人。國中時期的我雖然在學校裡惡名昭彰,老爸更是常因為我打架的事被叫到學校去,但他也不怎麼在意。



「年輕氣盛嘛!老子以前還不是這樣?」老爸總是這樣告訴老媽。



至於我媽則是個沒什麼脾氣的大好人,聽老爸這麼講,也從不責備我什麼。所以我當時算是個得到家裡授權的不良少年,連摩托車都是老爸買來給我騎的。



「臭小子,給我小心點騎,不准軋車,知不知道?」老爸只丟下這句。我倒也真的聽話,因為我從不覺得飆快車算是什麼英雄好漢的行徑。



由於小雞雞打工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

,我便天天拉他去我家吃晚飯。



老爸第一次見到小雞雞,就讚道:「小鬼,你總算給我交了一個比較人模人樣的朋友。嗯嗯,不錯不錯,很像當年的我……」



小雞雞平常一副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這時卻顯得有些侷促不安,說不出話來。我在一旁哼道:「什麼很像當年的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只有那種愛提當年勇的老頭子才會講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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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老爸一拍桌子豁的站起來,吼道:「他媽的,你說三小?誰是老頭子?」我頂嘴道:「怎麼?不服老嗎?」



老爸怒極,我們兩人拉開了架勢,似乎就要在飯桌上一較長短。老媽見怪不怪,在一旁繼續擺餐具,反倒是急壞了小雞雞,慌忙過來勸架:「藍波兄,你怎麼這樣跟伯父說話?伯父,您別跟他計較……」



老爸氣呼呼的坐回椅子上:「臭小子,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今天就饒你一次……」小雞雞這才鬆了口氣,他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習慣我和老爸的這種相處模式。



幾個星期過去,小雞雞已經儼然成為我們家的一員。每天放學我載他回我家吃飯,然後他就去工地上班。等下了工,我再載他回家,當然,還會順便到火車站去買便宜的鐵路便當,當做宵夜吃。



他的腳踏車已經無法修復,我每天早上也會順路去載他上學。



某天老媽在飯桌上問他:「阿基,你中午在學校都吃什麼?以後我也幫你多做一份便當好了。」老爸和老媽都叫他阿基。



小雞雞面有難色,他知道老媽是一片好心,我猜到他難以開口拒絕,便道:「媽,妳不用替他操這個心,他在學校,每天都有女孩子送便當給他吃。」



聽得我這麼說,小雞雞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道:「謝謝伯母的好意,不過真的不用了。」他對我雖是嘻皮笑臉,對我老爸老媽可完全不同,幾乎是發自內心的那種敬重,簡直比我更像這家人的兒子。



老媽笑著點點頭,老爸「哦」的一聲道:「阿基,你的女人緣不錯嘛,果然很像當年的我……」



「哇咧!」我差點噴出口裡的飯:「又來了,真受不了。」



老爸瞪了我半晌,怒極反笑道:「臭小子,你自己呢?怎麼你就這麼沒出息?人家阿基有女生送便當給他,你為什麼沒有,還要累得你媽天天替你做便當?枉費你老子把你生得這麼俊……





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馬的,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有女生送便當給我,我也不要!」老爸也站了起來:「他媽的死小鬼頭,老子告訴你多少次了?男人就是要受女人歡迎才叫做男人……」



小雞雞笑吟吟的繼續扒他的飯,他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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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過員林,下一站是斗六,再下一站,就是嘉義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睡得皺起眉頭的老爸,似乎因為車廂裡過強的冷氣?

b微微發抖,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他睡得極沉,並沒發現。



老爸其實早已經將小雞雞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了,因此在某層意義上來講,我跟小雞雞就像是兄弟一樣。



我看著老爸斑白的頭髮,想著想著就出了神。



╳╳╳



在學校裡,自從我跟小雞雞混熟了之後,再也沒什麼人敢去找他的麻煩,每天中午,我都拿了便當,去十一班的教室跟他一邊哈啦一邊吃飯,也因此我差不多每天都會見到那個女孩。







小雞雞跟小夏幾乎從不交談,但每天都會交換一封信,夾帶在小夏每天送來的便當和小雞雞還給她的前一天的空便當盒上面,兩人用的,似乎是同一種白色的信紙。



雖然小雞雞不曾跟我說起小夏的事,但他也從不避違在我面前讀小夏的信和寫回信。通當是在晚上他下工回頂樓的小房?

‵寣A趁我吃鐵路便當時,他專心的讀信,和回信。



他不說起,我自然也不問,唯一一次問起他關於信的事,是最初看到他用剪刀很小心翼翼的在寫到一半的信紙上剪下一個小洞來時。



「你幹什麼?」看見他專心剪紙,我不禁問道。



「沒什麼,」小雞雞笑答:「常常不小心寫了錯字,不然就是不通順的句子,直接劃掉看起來很髒,所以我把它剪下來。」他說著,將剪下的紙片丟進書桌上一個藍色夾子裡,那夾子裡似乎已有不少紙片。



我不禁失笑:「你有病啊?信紙破一個洞看起來不是更奇怪?不然的話,用立可白塗掉也行啊!」小雞雞搖搖頭:「立可白那麼貴,太浪費了。」



聽他這麼說,我也不好再問了,小雞雞一向很節儉,這我是知道的。可以確定的是,他寫文章的功力一定不好,因為我幾乎每天都看到他剪紙。



至於他們往來的信裡寫些什麼內容,我自然不會去猜測過問,在我當時的觀念裡,只有娘娘腔的傢伙才會去管這些三姑六婆的閒事。





老媽知道小雞雞獨自辛苦生活的事,曾經提過要他搬到我們家來住,小雞雞卻婉拒了,理由是,他想要靠自己。老爸欣賞他的志氣,就吩咐老媽不要再提起。而我反正在家裡也是閒著,於是仍然每天載他上下學。



跟班上那一票狐群狗黨也比較疏遠了,也許,我是漸漸明白了什麼叫朋友吧。這樣的日子過的倒也平靜,直到有一天,小夏紅著眼睛來找我。



那天小雞雞請病假沒有到學校來,說是病假,其實是工地那邊在趕一個工程,他為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薪水請了假跑去加班的。當然,這件事只有我知道。



中午我在自己教室吃便當,突然聽見阿諾他們起了一陣騷動,抬頭一看,原來小夏捧著便當,就站在門口,難怪這群傢伙大驚小怪。



小夏向坐在窗戶旁邊一個女生說了些話,那女生是副班長,她猶豫了一下,轉頭向我喊道:「藍……藍坡同學,有人找你。」



不是我自誇,這可是第一次有女生到教室來找我,以前雖也常有人來三班指名要找藍坡,不過都是來找我打架的,也難怪副班長不敢置信了。



我走到門口,小夏顯然跟我一樣不知所措,我們雖然天天見到面,卻從不說半句話的。



「呃……藍坡同學,」一會兒,她終於開口了:「請問……克基他怎麼了?」



克基?我愣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那是小雞雞的名字,以前從沒聽過有人這麼叫他,一時自然想不

起來,我到這時才發現,他的名字跟姓分開唸的話,其實也還蠻好聽的。



正想得有趣,小夏眼見我發著呆不回答,似乎急了:「他……他是不是又轉學了?」



「轉學?」我奇道:「怎麼可能?他只不過是去工……不不,是請了病假在家休息罷了。」差點說溜了嘴。



小夏聽完,整個人放下了心似的吐了一口氣,然後豆大的兩顆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看她就這麼哭了起來,我可慌了手腳,要我一拳把人打哭這我倒是很拿手,但要我安慰一個不知道為什麼在哭的女生,那可真要了我的命。



一時不知怎麼辦,只好手忙腳亂的想找條手帕或面紙什麼的給她擦眼淚,然而身為硬漢,哪會帶那種東西在身上?



情急之間,看到身後那些狐群狗黨都漸漸圍攏了在看好戲,我脫口大吼:「看什麼看?馬上給我生一包面紙出來!」他們嚇了一跳,連忙都在身上掏摸,說來挺丟臉,那麼多人掏了半天,連包鬼影都沒有。



就在這時,副班長悄悄遞過來一條手帕,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正要拿給小夏,卻見她也不哭了,反而已經破涕為笑。



女人真是奇怪,我在心裡嘀咕著。



「那……他生什麼病?嚴不嚴重?」小夏看來又有點擔心的問。



「呃……是……是感冒,」我隨口撒謊:「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概明天就可以來上課了吧。」



小夏放心了,笑道:「謝謝你,藍坡同學,」她說著拿起便當盒上的信紙:「這封信,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交給他?」



開什麼玩笑,我堂堂一個男子漢,要是真的幫女生轉交情書,那聲名可就毀於一旦了,更何況阿諾和阿龍他們都在後面看著呢!



「我不做這種事,妳明天自己交給他吧。」我丟下這一句,不理會她臉上訝異的表情,就轉過了身。



正準備走回去繼續吃便當時,她在身後又小聲說道:「藍坡同學,你……你該不會真的……是在吃醋吧?」



吃醋?我唬一下彈回她面前:「妳說什麼?」



「沒……沒有,」她嚇了一跳,囁嚅著答道:「只是……學校裡很多人都說……說你和克基兩個人……是一對……」

一對?那是什麼意思?我頭腦一時轉不過來,遲遲說不出話。



「如……如果……」小夏一咬牙,繼續說著:「如果是真的,那也沒關係,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希望你能准許我和克基做普通朋友,我……我也會祝福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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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style="FONT-SIZE:11.5pt;LETTER-SPACING:0pt">哇拷!還祝福我咧?



小夏說完那些話,大概用完了所有的勇氣,紅著臉跑掉了。我呆在門口,幾乎感覺得到自己額角上的青筋在跳動。



一轉頭,看見阿諾在那邊竊笑,只覺一把無名火燒起來,立刻衝過去抓住他的衣領:「媽的,你笑什麼?」



「沒有沒有,」看到我握緊了拳頭,阿諾死命搖著頭:「大仔,我沒有在笑,真的沒有……哇哇,不要扁我……」我怒不可抑,一記正拳揮出,總算知道不關他的事,這拳擦過阿諾的臉,打在他身後的牆壁上,發出碰一聲大響。



「我操!」放開腳已經軟掉的阿諾,我真的很火大:「你們這群傢伙,一定早就知道學校裡有這些流言,為什麼不告訴我?」



那邊全都不敢講話,好一會兒,阿龍才說了:「藍仔,不是我們不告訴你,你想想嘛,誰有那個膽子在你面前問你是不是同性戀?」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若非小夏是女生,很難保證她不會成為我洩怒的犧牲品。我稍稍平息了怒火,說道:「馬的,不准在背後給我說一些五四三的,知不知道?」



眾人連忙點頭,阿龍又說:「藍仔,你總得想個辦法,不然只封住我們的口是沒有用的。」我點點頭:「真他媽的,說也奇怪,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奇妙的流言傳出來?」



阿龍說道:「我聽到的說法是,那個麥克雞塊連九班那樣的美女都不甩,卻情願每天跟你混在一起,你們兩個人一定有問題……」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的謎底都解開了。難怪最近在學校裡跟小雞雞走在路上時,總會覺得四周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們身上,原本還以為那是對校園英雄仰慕的表現,沒想到竟然是……



下午放學,我騎了車立刻衝到工地去,小雞雞正用磚塊在砌一面牆,聽我說完事情經過,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屁啊?」這小子果然又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樣子:「再不想想辦法的話,老子以後不敢跟你走在一起了。」



小雞雞手裡一面工作,一面仍是笑個不停:「有什麼辦法?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麼說是他們的自由啊。」我道:「讓小夏當你的女朋友,這些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他停下手裡的工作,臉上表情難得正經起來:「不行。」我還待再問時,工頭卻走過來了,小雞雞在工作,不能多說,我只好先回家。



直到晚上下工,我載他回家,他一下攤在床上:「呼!累死我了。」



我把鐵路便當放在桌上,瞪著他道:「喂!你真的不打算讓小夏當你的女朋友?她那樣每天送便當給你,應該是很喜歡你吧?」小雞雞撐起身子笑道:「你今天是怎樣?男子漢大丈夫問這種婆婆媽媽的問題,不好看喔!」



「去你的,」我在他腿上搥了一拳:「要不是事關我的清白,我才懶得問咧!你倒底交不交這個女朋友?」

小雞雞搖搖頭:「不行。」



我瞪著他:「為什麼?難道……媽的,你真的有那種癖好?」小雞雞正要伸手拿便當,看到我臉上認真的表情,差點沒從床上摔下來:「混蛋,我看起來像會對男人有興趣嗎?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我對你毛手毛腳過沒有?」



那倒是沒有,如果有,只怕我們早已真的決鬥了。



我並不是囉嗦的人,小雞雞不肯,我也就不再提起。誰知他吃了一會兒便當,突然抬頭說道:「如果那種謠言真的讓你受不了,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叫她不要再送便當、寫信給我就好了。」



經他這麼一說,這好像也是可行的辦法,可是一想起中午小夏的樣子,實在無論如何狠不下心要小雞雞

這麼做。



「算了,」我嘆了口氣:「都國三了,媽的,那些三姑六婆愛怎麼說都隨便他們,反正也快畢業了。」



小雞雞笑著點點頭,我們吃完便當,他就扒在桌上開始寫信給小夏。我推門離去時,他正從信紙上又剪下一小塊來。



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我們兩個終究還是無法一起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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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終於到達嘉義站,我搖醒老爸。



出了車站搭上計程車直奔家裡,路上,我發現老爸不停咳嗽,看來是火車上的冷氣太強,他著涼了,到了家裡,老爸還是堅持不肯躺下來休息。



「臭小子,老子沒事,」他邊咳邊說:「我要跟你一起去阿基那兒。」



最後在我和老媽半推半哄之下,他吃了些藥,終於還是睡著了。



我回到房裡,注意到床角多了一個紙箱,老媽跟進來,說道:「這些是以前阿基留在我們家的東西,我上個月清理儲藏室的時候清出來的。」我點點頭,打開箱子,一樣樣熟悉的物品映入眼廉,最顯眼的,就是小雞雞以前用來裝剪下來的信紙那個藍色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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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時候要去阿基那兒?」老媽在一邊問著。



「現在就去,」我說著站起身,順手拿起藍色夾子:「順便帶這個去還給他。」



跨上摩托車,我出門了。這輛摩托車還是十年前的那輛,當時算得上是挺時麾的新型產品,現在

則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老爺車了。



鄉下地方,十年來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改變,我看著路上熟悉的風景,突然有種錯覺,當年的那些往事,彷彿昨天才發生一樣。





╳╳╳



我家隔壁工地的建築工程不久後就結束,換句話說,小雞雞失業了。



「不要緊,」他在飯桌上笑道:「這種工作再找就有,我最近存了不少錢,至少最近的生活費是不用擔心了。」



老媽想說話,老爸向她使了個眼色,她只好不說了。我大概猜得到,老媽是想幫他分擔一些生活壓力,不過我想,依小雞雞的脾氣,他一定不會接受。



在學校裡,雖然知道有那麼一個莫名奇妙的謠言,小雞雞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受到他的感染,我也漸漸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反正,至少沒什麼人敢當面取笑我們的。每天中午我還是到他們教室去吃飯,小夏也總不間斷的每天都送便當來,他們的通信仍然持續著。



很快的,夏天到了。



那是一個天氣炎熱的下午,學校放學的鐘聲敲響,校園裡的學生們逃難似的,很快就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照例在校門口等小雞雞出來,這天他不知怎麼搞的,拖了很久還不見人影,我不耐煩的在空無一人的校門前晃來晃去。正打算進去找他時,看到兩個人騎著車往這邊過來。



那是兩個中年男子,他們很囂張的把機車停在校門口,四處張望了一會兒,便向我走過來。



「喂,少年耶!」其中一個操著台語對我說道:「你讀這裡?」





我點點頭,他們穿著拖鞋、口嚼檳榔的模樣實在不怎麼友善,我立刻覺得一陣厭惡,正想轉身便走,那個人又道:「少年耶,我問你,這間學校有沒有一個叫做麥克基的?」



聽他這麼說,我不禁一愣,正在思索,忽然他們兩人背後出現一個高高的人影,原來是小雞雞到了。



還來不及說話,小雞雞突然起腳踢出一記『下壓』,腳跟重重敲在正跟我說

話的那人頭頂。另一人剛轉過身,小雞雞一拳擊中他腹部,然後在他頭頂上又補了一記重拳。



才一瞬間的工夫兩個人都昏倒在地上,我正要說話,小雞雞很快拉著我騎上機車:「載我回去!」



於是我載他回家,進了頂樓的小房間,他嘆了口氣。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眉頭深鎖,便問:「那兩個人是誰?」



「流氓,」他答道:「混黑道的。」



「什麼?」我感到詫異:「你怎麼會惹上的?」



他並不回?炕A只是低頭沉思,我默默坐了一會兒,就開門離去。



從那天開始,連續一個星期,小雞雞都沒到學校去,甚至也沒去我家吃飯。我每次去頂樓的小房間找他,他都是默默不發一語,偶爾說上幾句話,也是無精打釆。



我知道他有心事,大概跟那兩個流氓有關,事實上,隔沒兩天,校門口除了原本那兩個之外,又多了好幾個流氓出現,顯然在等小雞雞經過。不過我也不說什麼,只

是每天去陪他一會兒。



學校裡,小夏幾乎每天紅著眼來找我問他的事。家裡,老爸老媽也是天天叨唸,為什麼阿基不來吃晚飯了呢?面對他們的詢問,我一律只是說,他沒事,過幾天就會出現了。



也幫他請了假,理由是臥病在床。



一個星期過去,這天晚上,我照常提了兩個鐵路便當,來敲小雞雞的房門。他打開門,我嚇了一跳,房間裡面空空如也,所有的東西竟然都已經打包好了。



不等我發問,他便解釋道:「我要搬家了。」



「嗯……」我點點頭在一個紙箱上坐下:「要搬去哪裡?學校怎麼辦?」



小雞雞搖搖頭:「學校我不唸了,至於搬去哪裡,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哦?」我站起來,鼻尖只離他三公分。我們兩個對望了將近二十秒,然後我伸手揪住他的衣領。



「混蛋!」我忍不住怒吼:「你這小子,到底他媽的吃錯了什麼藥?整個人變得陰陽怪氣,有什麼事不能說的?不當我是朋友了是不是?」



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並不說話。



「隨便你!」我放開他,推開門往外走:「既然這樣,我們朋友也可以不用當了,你要搬去哪裡都是你家的事。」



重重甩上門,我下樓騎了車回家。



看到我殺氣騰騰的進門,老媽問道:「怎麼了?」我正在氣頭上,當下一五一十的把這一個星期以來的事說了。



「你們說氣不氣人?竟然悶不吭聲就說要搬走,還不讓人知道他要搬去哪,」我氣呼呼的說完,又補上一句:「這麼不夠朋友的人,隨便他了!」



老爸在一旁默默聽完,站起來走到我面前,突然重重甩了我一巴掌。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老媽驚叫:「老伴,你做什麼?」



老爸沉著臉道:「是你的不對,去跟他道歉!」我不服的道:「為什麼是我的錯?」老爸在椅子上坐下來:「他的身世,你還不知道吧?」



我道:「他從來不講,我怎會知道?」



「我倒是問過他,好,就告訴你,」老爸點了一根煙。



「阿基他從國小開始就是一個人生活,自己工作養活自己,當然,不是他自己願意的……」老爸接著說出長長一番話,我和老媽都聽得呆了。



原來小雞雞的父親在生了他不久後染上毒癮,為了吸毒,家裡漸漸窮得一文不名,到最後,甚至把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小雞雞的母親賣入火坑……



在小雞雞十歲那年,他父親為了躲避債務逃到國外,他母親則是不堪債主每日上門逼債,沒多久也病死了,只留下他一個人,為了活下去,有時甚至連垃圾桶裡的東西都翻出來吃。



債主依舊上門,他於是從台北躲到南部來,不停的轉學。



「那些債主也實在神通廣大,總是找得到他,」老爸說到這,已經抽完了一根煙:「在上一所學校,也是因為被找到了,才會轉學到這裡來的。」



老媽問道:「他們家倒底欠了多少錢?」



「高利貸滾到最後,七、八百萬吧,」老爸說道:「他哪裡還得起?黑社會的人做事心狠手辣,阿基他就算跆拳練得再強,也鬥不過那幫流氓,只好逃了。」



我從頭到尾一直不發一語,老爸盯著我看了半晌,道:「別說你老子沒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自己想想,他不告訴你,只是不想拖你下水,你竟然跟他說朋友不用當了,那是什麼鳥話?」



「馬的,」我站起身:「什麼都不講,想自己逞英雄啊?」



走出門外跨上車,我往小雞雞的住處騎去。



靠近他家樓下,就聽得有人在大聲咆哮,我心中一凜,在巷子轉角停下車,偷偷瞧去。只見小雞雞正站在門口,一輛轎車停在路旁,四個流氓團團圍住了他。這些傢伙,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找到這裡來的。



「幹!」前幾天在校門口被小雞雞踢昏的那人正揪住了他的衣領:「看你要躲到幾時,你老爸欠的錢,你不還誰還?」



小雞雞雙手一攤:「我真的沒錢,能怎麼辦?」



「幹!你不會去搶銀行喔?」那傢伙手一抖,我清楚看見他手上拿著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



「我不會去搶銀行的,」小雞雞說道:「那筆錢,我的確還不起。」



「不搶銀行沒關係,」拿武士刀的傢伙在地上吐了一口檳榔汁:「你動手打老子,這筆帳,不砍下你一隻手

一隻腳是不能算了的。」



我看到他手裡的刀揚起,不再多想,一摧油門,摩托車直直衝了過去,他們剛回過頭來,我已在拿刀的傢伙背後猛力一撞。他往前仆跌,我隨即跳下車,撿起掉在地上的刀。



「退後!」我揮舞著刀,站到小雞雞身旁,他一臉訝異的看著我:「你……你回來做什麼?」



那幾個流氓忌憚我手中的刀,一時並不敢靠近,我轉頭瞪了他一眼:「廢話!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耍帥?」



被我撞倒的傢伙爬起來,惡狠狠的瞪著我,突然,他從懷中掏出一把手鎗,鎗口就指著我,威脅著道:「猴囝仔,把刀給我放下。」



我遲疑了,小雞雞低聲道:「他們做事心狠手辣,萬一被制住就完了。」我點點頭,向他使個眼神,突然將武士刀往上一拋。



趁他們都情不自禁抬頭往上看時,我和小雞雞一左一右衝上前,我一腳踢掉他手中的鎗,小雞雞則朝著他的下巴就是一記側踢,他哼也沒哼一聲,就倒在地上了。



只聽得噹的一聲,武士刀這才落在十幾公尺外的地上。



另外三人發出怒吼,一齊撲上來,他們手中並沒有武器,對我跟小雞雞構不成威脅,沒兩三下,我們已將他們全部打倒。我對小雞雞眨眨眼,伸出大姆指比了比。



他笑了笑正要

說話,突然目光射向我背後,隨即臉色大變,我還沒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他大喊一聲「小心!」便已朝我撲了過來,猛力將我向旁邊推去。



就在我往旁跌倒的同時,「碰」的一聲鎗響從我身後傳出,聲音在巷子裡迴盪良久。



我呆了呆,轉身看那個流氓,他手中鎗口還對著這個方向,臉上表情也是驚惶不定。我轉身再看小雞雞,他正雙腳一軟,跪倒在地上。



一個流氓大喊:「出事了,快走!」那邊四個人很快跳上車開走了,我扶起小雞雞,他胸前的白色T恤上有一團觸目驚心的紅色正在快速暈開,整個人軟倒在我懷中,



「混蛋!」驚覺到出了什麼事,我立刻將他負在背上,醫院就在附近,我邁開了腳步瘋狂的跑著。



背上的小雞雞動了動,我在奔跑中大喊:「你撐一下,醫院馬上就到了。」



「喂……」他的聲音非常虛弱:「我們……還是朋友吧?」



廢話!」我沒回頭,只覺視線也模糊了:「當然是朋友,永遠都是朋友!」



小雞雞似乎笑了笑,不再說話。黑暗中,醫院急診室的燈光漸漸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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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往事出了神,我憑著直覺,很慢很慢的騎著車,不知不覺間,目的地也已經到了。我停好車,望著眼前那座白色拱形大門上面的字發了一會兒呆,才舉步往裡面走去。



嘉義縣第七公墓,小雞雞長眠的地方。



今天,是他去世十週年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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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墓園裡,一列列潔白的十字架排得非常整齊,這座墓園是有人管理的,草皮非常乾淨。還有,它離我們家非常近,當初老爸選了這個地方安葬小雞雞,說是方便來掃墓。



當年的葬禮還歷歷在目,參加的人不多,也沒有電子花車的五子哭墓來參一腳,但卻有一種像天要塌下來般的陰沉沉壓在人的胸口。



還好,悲傷是會隨著時間被淡忘的,否則人生漫漫數十年,要怎麼過?



我在十字架間穿梭,小雞雞睡在最裡面,一個安靜的角落。



還沒到達,就看到他的墓前站了一個人,她的長髮在風中飛揚,我遲疑了,這裡,除了我跟老爸老媽會來,從來沒有別人來過的。



再走近些,我認出了那張側臉,是小夏。她靜靜站在那兒,就像今早才出現在我回憶中的那幅優美的圖畫,寧靜?漁薵^之中,似乎多了更多的哀傷。



她也驚覺到我的接近,瞇起眼睛看了我一會兒,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藍……藍坡同學?」



「可不是嗎?」我微笑著走近:「十年不見了。」



「天,」她上下打量著我:「你變好多,氣質全不同了。」



「妳倒是沒什麼變。」語畢,我們都笑了,然而這一笑之中,又都包含了許多說不出來的情緒。



「現在在做什麼?」一陣沉默後,她開口問。



「在台北工作,」我答:「當叢書編輯。」



她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這不能怪她,要是十年前有人跟我說,我將來會跑去出版社做書,可能還會挨我的揍。



寒喧過後,她又回復成我來之前的姿勢,定定的望著前方,不知是看著小雞雞墓前十字架上的名字,還是一望無際的遠方。十年了,她仍是我印象中那個怯生生的女孩模樣。



「你果然來了,」小夏幽幽的道:「我就知道一定會遇見你。畢竟,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來,」我也學她望向前方:「倒是妳,怎麼現在才來?這些年都在忙些什麼?」



「在國外,加拿大,」她緩緩說起,彷彿在自言自語:「當年出去後,就沒再回來過。」



我點點頭,十年前,小雞雞出葬時,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小夏往前跨了一步,將手中的花放在十字架旁,我注意到那是向日葵。



「你沒帶花來?」她看了一眼我兩手空空,只帶了一個藍色夾子,笑問:「這樣不行喔,克基會很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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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什麼玩笑,」我也笑了:「我要是真買了花來,他會吐血的,花並不適合我們兩個人。」



日光這時在厚厚的雲層後面探出頭來,灑落在整座墓園上,數不清的十字架反射出一片縱橫交錯的白光,有些耀眼。



一陣沉默過後,小夏突然說道:「我要結婚了,今天,是來

跟他道別的。」



我點點頭,她在背包裡拿出一疊紙,那些紙我再熟悉不過,是她跟小雞雞通信用的那種白色信紙。



「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傻,」她把信紙攤放在地上:「通了這麼久的信,他從來不曾在信裡說過喜歡我之類的話,連一次都沒有。我想我一定是自作多情吧……」



她說這話時的眼底仍有著一抹哀愁。



「妳呢?告訴過他嗎?」我看著地上那疊信紙,上面依稀有一個個剪出來的破洞。



「當然了,」小夏紅著臉:「我說不出口,只好寫在信裡告訴他,沒想到這變成我們後來的主要溝通方式。」



「說也奇怪,」我指著那厚厚一大疊紙:「那麼多信,他都寫些什麼呢?」



「那可多著了,」小夏微微一笑:「比方說他讀過的書、他打工的事、學校裡的事跟功課的事等等,有時候他也會寫到你……」



「什麼?」我瞪大了眼:「這小子在信裡寫我?他寫了什麼?」



「我找出來給你看看……」她說著在信紙中翻找片刻,笑吟吟的遞了一張給我,我接過來一看,只見他在開頭就寫著:



【小夏:



你最近中午拿便當來給我時,有沒有被我旁邊那個傢伙嚇一跳呢?不要被他窮兇惡極的外表騙了,藍波兄其實是好人一個,唯一的缺點就是,講話稍嫌粗俗了點。不過嘛,托我的福,最近好像有些改善了的樣子……】



這小子,我看得忍不住發笑,卻又鼻頭微酸。



【妳說的那套《神鵰俠侶》,我熬了好幾天的夜,終於看完了,雖然等了十六年,男女主角還是重逢了,真有教人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其實,他們雖然分開了那麼久,可是至少他們已經向彼此表白,那已經是一種幸福了,不是嗎?】



接著是一小塊被剪下來了的洞,然後信就結束了。



【今天先聊到這,工作累死人,我要去睡了。】



小夏掏出一盒火柴,想要點火燒信卻又遲疑了。我有點明白,她是想藉著燒掉這些信,來跟小雞雞道別,並且忘記自己心中的那段情愫吧?只是,這樣做就真的能忘記嗎?



我走上前,揚了揚手中的藍色夾子:「把這些也一起燒了吧。」小夏奇道:「這是什麼?」



「他從信紙上剪下來的紙片啊,都保存得好好的。」我說道。



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挑一樣小雞雞的遺物,在他墓前燒了,希望他在天堂可以收得到,這就是我憑弔的方式。



「原來……」小夏笑道:「當初我看到信紙上的破洞,也問過他,他說是錯別字,沒想到竟還保存下來?」



「這小子真是怪胎。」我笑道。



「對啊,真是怪人一個……」小夏卻沒有笑。就在這時候,一張小紙片從我手中的夾子裡掉了出來,輕飄飄的落在小雞雞的十字架上。



小夏將那張長方形紙片撿起,放在眼前一看。突然,她整個人呆住了,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那驚訝很快轉成一種莫名的悸動,然後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很溫柔,就像是十年前,她凝視著小雞雞時的那種溫柔。



我湊過去一看,紙片上小雞雞筆劃飛揚的字跡寫著:



【我當然也很喜歡妳】



小夏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把搶過我手裡的藍色夾子,將裡面的紙片一張一張掏了出來:



【我喜歡妳】



【我知道不該說出來,我喜歡妳】



【我這樣的人,怎麼值得妳?

萲w?】



【我喜歡妳。】



【我真的很喜歡妳。】



【我很喜歡妳,可是不能告訴妳……】



【當我知道妳也轉到這所學校來時,真的很高興】



【其實我也喜歡妳】



「為什麼……」小夏喃諵自語著,一張一張看過去,她的眼角逐漸溼潤了。



我想,小夏猜不到為什麼,因為她並不知道小雞雞的身世和那些流氓的事,大概,她也不十分瞭解他不願給別人帶來麻煩的個性。





【第一次見到妳時,我就知道自己喜歡妳了】



【我現在好想妳】



【跟妳成為同班同學,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我喜歡妳】



【我真的很喜歡妳】



【但願有一天,我可以坦誠的這麼告訴妳,我喜歡妳】



【我喜歡妳】



【我喜歡妳】



【PS:其實我也很喜歡妳】………………



紙片非常多,小夏看著看著,倚在小雞雞的十字架旁,哭了。



我回想起那個頂樓加蓋的小房間裡,小雞雞專注剪紙的身影,原來他每每從信紙上剪下的既不是錯別字,也不是不通順的句子,而是他對小夏不能說、不敢說,卻又忍不住想說的愛。



那些信紙和紙片,終究沒有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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