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完《滿城盡帶黃金甲》那陣子，有股衝動想要寫篇不負責影評，只是心虛自己沒電影素養所以氣短擱著。現在，聽一聽周杰倫的《菊花台》，突然又覺得，啊這麼好聽的歌，就寫了吧，隻字片語都好。

是的，鉅資成本、超強卡司、國際名導，歷史沉渾、群雄四出、人性弔詭，翻雲覆雨機關算盡，菊花台上重陽之宴，人倫泯滅，八方蕭條，回音無谷。

最後一切抵不上周杰倫一首《菊花台》之動人。

小天王飾演的「杰王子」，是電影中唯一正面角色，我不懂為什麼要取個那麼好笑的名諱（一出場，「杰王子……」立即一片笑場），也感慨唯一引人好感的角色，卻是演技最差的一個，安插進這部戲擺明小天王的噱頭作用所致。不過，演技不怎樣，又怎樣呢？周潤發之施力過重，鞏俐之風華無憑，劉燁之柔弱敏感，又怎樣呢？

結果還是杰王子這個中規中矩的扁平角色尚具人性溫度。

一片爾虞我詐、各懷鬼胎的壯烈廝殺中，只有杰王子為捍衛母后而起的叛變顯得溫良忠直。滿城盡帶黃金甲，何等奢華壯闊，三人對峙菊花台，卻是賜死的華宴。屍橫遍野，一個朝代至死方休的華譎式殘虐，轉瞬間清理殆盡，歷史的傷口輕易覆蓋，這被解釋為天安門事件的影射，殊不知，電影的瞬息生滅，窮奢極侈的演繹，用罄成本，留下的不會是絕響而是空無的諷刺；刻意之虞，鋪陳的將不會是荒涼，而是人為的啞然軌跡。

平民導演張藝謀，導過《大紅燈龍高高掛》、《菊豆》、《紅高粱》等膾炙人口而具藝術價值的影片，近年來有了鉅資成本，成果卻惡評連連，甚至有人懷疑，張大導演以前是被外星人植入晶片，才導得出那些戲！其實，《英雄》、《十片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這幾部真有那麼差嗎？平心而論（真的是撇開個人強烈惡感平心而論），張大導演的功力加上鉅資籌鑄，能差到哪去？問題只是太刻意了吧！刻意到虛假，刻意到令人作嘔。（畢竟，就連引人發噱的連綿暴乳，都反令男性觀眾直呼噁心。還能有什麼搞頭。）

那麼繁複炫麗的排場，用意竟在鋪張人性的醜惡。滿城盡帶黃金甲，原屬嗜血的奢靡，刀光劍影光怪陸離，殺閥肆虐既屬戰爭之必須也是人性之顯景，極盡侈豪之放手一搏，在導演與大王周潤發的重重算計之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都是過程之必須，重在實踐戰役過後的菊花台之宴。儘管人事皆非，重陽之宴卻是必須。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機關算盡，就等這一刻。

人倫已非，親人還是要做最後的相會。只不過這場相會，志在處決。

亂倫之罪，再加大膽謀反，王后必死無疑。為捍衛母后而叛變的杰王子，面臨必須對母后親手餵毒亦或遭五馬分屍酷刑，他選擇在母親面前下跪道歉，然後自刎。這個安排是許多影評家所詬病的，被認為矛盾、懦弱而無意義，但是又能怎樣呢？的確自刎是最輕鬆的方法了。只可惜電影志不在溫情訴求，唯一的人性溫度不會為整體價值增色。大導演要的是夠酷夠炫夠盛大，即或有處理人性的野心，或自以為苦心排場是為反襯人倫之荒誕，然而，兩個小時的力竭聲嘶，套進鬧劇形式洽恰好。機關算盡，喧囂過後盡荒蕪，這麼大的野心，處理起來卻根本不是重點了。

結果只是鬧夠了，太醜惡了。大王之狠毒殺妻殺子（小王子居然還是被活活鞭笞致死），施力過重的詮釋方式，非但看不出金獎影帝的演技，反而只想問：鬧夠了沒啊？我絕不是反對刻畫醜惡面，沒有美醜的對比、人性惡質面的挖掘，也不會是藝術了，何況我連《大逃殺》這麼血腥詭異的片都能喜歡了！

對，問題來了。《大逃殺》之類的暴力片，到最後，其實暴力只是軟弱的變相武裝，最殘暴的，也正是最渴求溫情的可憐人。其實，渴求的不過是一點點溫情。只要一滴點，就足以滲透未泯的人性。

會令我受不了的，是用大量堆砌的華美來鋪陳醜惡，骨子裡冰冷極了。還是聽一首周杰倫的《菊花台》有意思得多。

（劉曉頤／紅蜻蜓‧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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