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最後一道防線被兒子摧毀了。
兒子上小學前,喜歡賴著我,我們比較像連體嬰,不像母子。和他在一起時,我總有
用不完的精力,上山下海、跋山涉水從不厭倦。有一年農曆春節,我們一起度過九天八夜的
環台之旅。那一次,蘇花公路的險峻、雪隧大塞車、清境農場的酷寒、墾丁的海濤、飆沙灘車、
義大利餐廳吃年夜飯、甚至找不到旅館而夜宿車內,我享受和兒子共度的每一刻,累得眼皮
張不開也甘之如飴。
我們的革命情感始於和他老爸分居。
從他開始上幼稚園(大約一歲十個月),我便肩負接送他上下學的重責大任。對一般人而言,
這種工作渺小得微不足道,但身為夜貓族卻必須犧牲不少睡眠才能圓滿達成這項任務。當我
掙扎地離開暖烘烘的被窩和舒適的獨立桶床,唯一的安慰是兒子能趕得上第一堂課。實際上,
第一堂課九點半才開始,就算遲到老師也不會怎樣。不過,以一個三十五歲才當媽,又在重男
輕女的家族裡當媳婦,戰戰兢兢地辦妥寶貝兒子的每件生活瑣事是基本要求,一旦有疏失責無
旁貸。
我通常不聽信廣告或三吋不濫之舌的廣告代言人說他們的產品有多好,但新手媽媽卻無法
免俗。可憐的兒子像隻白老鼠,四個月大換喝羊奶粉,裡面還添加DHA,鈣粉及綜合維他命,
喝起來味道怎樣?我根本沒嚐過,但味覺遲鈍的兒子倒喝得挺開心的。
把大部分的心思花在兒子身上是我在這段婚姻最專注的部分。想像一位高齡產婦,經歷過
多發性囊腫和一次胚胎病變折騰,能順利一舉得男是多麼令人狂喜的事。儘管在SARS期間
坐月子,人人自危且足不出戶,但還是有不少嬸嬸姑姑阿姨帶著N95口罩,徹底洗過手後,
才被允許進入臥室看我兒子。婆婆不准人家抱小孩,瞧她們在嬰兒床旁擠眉弄眼、滴滴答答地
逗弄睡眼惺忪的兒子,那畫面好像幾隻天線寶寶講台詞一樣,一種顏色負責一句,我差點沒笑
出來。坐月子的歲月偶爾有這些三姑六婆解悶還不錯。
這些好事的訪客多半衝著婆婆的面子前來。每當誰家娶媳婦、嫁女兒、生小孩,婚喪喜慶都
有她們的蹤影,熱鬧極了。從訂婚那天開始,我和她們產生連結,就倫理層面而言,我一口氣
增加一拖拉庫親戚,但沒有任何臉孔爾後在我腦海留下記憶。碰面時,就算我沒辦法想起饒舌
的稱呼,也得裝熟作作樣子。人際關係一向是我不擅長的部分,眾多親戚中,除了幾個時常露
臉的叔叔伯伯阿姨在我記憶範圍中,其他恐怕要麻煩他們自我介紹才能喚醒我的記憶。
我相信離婚這件事對親朋好友浩繁的夫家影響甚鉅,毫無疑問地日後必定產生許多後遺症。
比如我不再出席任何婚喪喜慶場合中秋烤肉會或除夕的團圓飯局。這也意味我曾擁有的某些
稱謂也一併消失;大嫂、舅媽、教授夫人,院長夫人,甚至尊夫人,這些我原本聽來彆扭卻
不得不微笑以對的稱呼,如今和我絕緣。
孩子的爸有一位大姐和三位妹妹,我和她們熟悉卻保持微妙的距離,她們為人和善,相夫教子,
盡責地扮演傳統婦女的角色。
我和她們大不相同。